沈艺盯着手里那支万宝龙钢笔,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有人在里面安装了一个微型打桩机。这支笔他太熟悉了——黑色树脂笔身,镀金笔夹,笔帽顶端那个小小的白色六角星标志,像一颗冷冰冰的雪粒。二十年前,它从他大学宿舍的书桌上消失,从此再没出现过。而现在,它就这么安静地躺在"瞬间永恒"摄影店的前台抽屉里,旁边还放着一包开封的薄荷糖和三枚回形针,仿佛在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在这儿躺得很舒服呢。"
"林小姐。"沈艺捏着钢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在质问一个可能偷过他东西的嫌疑人——虽然他确实是在质问一个可能偷过他东西的嫌疑人,"这支笔……是你的?"
林晚亭正在整理一沓照片,闻言抬头,变色镜片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蓝,像两片被压扁的蓝莓。她瞥了一眼钢笔,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介于"天真无邪"和"我就是在耍你"之间的笑容:"哦,那个啊,不是我的。"
"那它为什么会在你的抽屉里?"沈艺感觉自己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活像个发现丈夫衬衫上有口红印的怨妇。
"谁知道呢?"她耸耸肩,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拍洗发水广告,一缕栗棕色的头发从马尾辫里溜出来,在她脸颊旁边晃悠,"可能是某个客人落下的吧。摄影店嘛,人来人往的,总有东西被忘在这儿。"她顿了顿,补充道:"上周还有个客人忘了一整台徕卡相机呢,可惜第二天就回来取了。"
沈艺盯着她。她的表情毫无破绽,甚至带着点无辜的困惑,像是被冤枉偷吃了鱼干的猫。但她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节奏稳定得像在打摩斯密码——哒、哒、哒。沈艺突然很想知道,如果自己现在抓住她的手腕,她的脉搏会不会也跳得这么从容不迫。
"这支笔二十年前就丢了。"沈艺说,感觉自己像个在陈述案情的侦探,可惜没有风衣和烟斗来增加气势。
"哇,那它可真能藏。"林晚亭笑了,声音像是被阳光晒过的丝绸,温暖又带着细微的褶皱,"不过古董钢笔嘛,说不定自己长腿跑了一圈又回来了呢。你知道的,物品有时候比人还恋旧。"
沈艺的头痛又开始隐隐发作,像是有人在他的脑壳里塞了一群跳踢踏舞的小人。这支笔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大学毕业后莫名其妙消失,他一度怀疑是被某个室友顺走了——那个室友后来去了华尔街,现在大概正坐在某个摩天大楼里用这支笔签百万美元的合同。而现在,它出现在林晚亭的店里,而她表现得像是随手捡了颗糖。
"你确定没见过它?"沈艺不死心地追问,感觉自己像个纠缠前女友的痴情男。
"沈先生,"林晚亭摘下眼镜,琥珀色的眼睛直视他,那眼神让沈艺想起他在博物馆见过的某种猫科动物标本——看似温顺,实则随时可能跳起来咬断你的喉咙,"如果我真偷了你的笔,还会这么光明正大地把它放抽屉里等你发现吗?再说了,"她歪着头,那缕不听话的头发跟着晃了晃,"我要偷也是偷更值钱的东西,比如你的心?"
逻辑上她说得对。但沈艺的直觉告诉他,这支笔的出现绝不是巧合,就像企鹅不会突然出现在撒哈拉沙漠一样不合理。
"那我能拿走吗?"沈艺问,感觉自己像个在讨要玩具的小孩。
"当然,物归原主嘛。"她笑眯眯地递给他,手指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掌心,触感微凉,"不过……"
"不过什么?"沈艺突然警觉起来,像是听到"但是"两个字的求职者。
"你不觉得奇怪吗?"她歪着头,像只好奇的猫,"二十年没人碰过的东西,突然就这么出现了,而且——"她指了指笔帽,"你看,一点灰尘都没有,像是被人精心保养过呢。就像……"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就像有人一直在等这一天,等你重新找到它。"
沈艺低头一看,笔身光洁如新,连一丝划痕都没有,仿佛时间在这支笔上按了暂停键。他的头更疼了,那群踢踏舞小人现在改跳重金属了。
"说起来,"林晚亭突然凑近,沈艺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像是某种中草药混合着薄荷的味道,"你头痛好点了吗?我看你一直在揉太阳穴。"
"老毛病了。"沈艺下意识后退半步,"受刺激就会发作。"
"真巧,我这儿有特效药。"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盒,倒出一粒白色药片,"进口的,比布洛芬管用多了。"
沈艺盯着那粒药片,它看起来平平无奇,就像任何一颗普通的止痛药。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药片在对他眨眼睛。
"不用了,谢谢。"他说,"我一般不吃陌生人给的药。"
"哦?"林晚亭挑眉,"那昨天苏婷给你的维生素软糖你怎么就吃了?"
沈艺僵住了:"你怎么知道……"
"整条街都看见啦。"她笑得人畜无害,"苏婷喂你吃糖的样子,活像在动物园投喂长颈鹿。"
沈艺决定结束这场越来越诡异的对话。他把钢笔塞进口袋,转身要走,却被林晚亭叫住。
"沈艺,"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认真,"有时候东西回来了,是因为它该回来了。就像记忆一样,你以为忘了,其实它们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沈艺回头看她,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让她看起来像个即将羽化的天使——如果天使也开摄影店的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