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三年八月初七的落日将长江染成赤金,漕帮船老大赵三疤蹲在船头,青布褂子下摆沾着干涸的血渍。
他粗糙的手指正摩挲着根碗口粗的湘妃竹,竹节上暗红斑纹宛如刀疤,这是今年第七趟接湘军的暗镖了。
芦苇荡里忽地惊起几只白鹭,半截焦黑龙旗缠在苇杆上随风飘摇。
赵三疤眯起眼睛,望见岸上二十辆蒙着油布的骡车正碾过太平军营垒的残骸,车辙在焦土上犁出深沟。
拉车的滇马鼻孔喷着白气,铁蹄踏碎半块"天父天兄"的牌匾。
"军爷,走水路到湘潭,包管顺当。"赵三疤舔了舔开裂的嘴唇,朝岸上抱拳。
萧孚泗的亲兵队长王占魁啐了口浓痰,牛皮靴踹翻个竹筐,金灿灿的金锭子滚落江滩,其中一枚正撞在残破的太平天国圣库封条上。
三十名漕工齐刷刷背过身去,这是江上讨生活的规矩。
赵三疤却瞧得分明:那些银锭底部隐约可见"甲"字火印,分明是苏州藩库的官银。
他想起半月前在安庆酒肆听到的传闻:湘军破城那夜,忠王府地窖的八十万两饷银不翼而飞。
芜湖码头的更鼓敲过三响,赵三疤被两个亲兵押进官舱。
烛光摇曳中,那位从一品振威将军正用匕首挑开竹节,金箔如流水般泻满紫檀案几。
萧孚泗左颊的刀疤在光影中跳动,那是三年前雨花台血战留下的印记。
"赵老大可知这是什么?"将军的刀尖挑起片金叶子,薄如蝉翼的金属在烛火中透出诡异的青芒。
赵三疤瞥见金叶边缘细密的齿痕,这是湘军特制的"竹节金",专门铸成中空竹节形状,混在真正的建材里运输。
"明日过安庆,这些竹料要换新。"萧孚泗的匕首突然刺入竹管,在赵三疤耳边叩出三声脆响。
这是漕帮最高等级的暗号,意味着要动用"过山龙"——那套串联三十艘竹筏的水下拖运机关。
五更时分,江面起了乳白晨雾。三十艘运竹筏刚过荻港,安庆关的刁斗声就刺破雾气。
绿营兵的长矛专挑发黑的旧竹戳刺,税吏手中的铜烟锅在竹节上轻轻滑动。
赵三疤摸出袋碎银正要上前,却见税头老何突然用烟锅猛敲某截竹管,"当"的一声闷响,金叶子如柳絮纷飞。
"军门,这买卖做不得了。"当夜赵三疤跪在帅船甲板上,额头抵着冰凉的铁锚链,"各府道台都养着"听竹人",专在茶馆候着。
前日九江码头的说书先生,敲着醒木就把湘军发船时辰编成了莲花落。"
八月十五的月亮悬在鄱阳湖口,萧孚泗的帅船突然剧烈晃动。
十门克虏伯钢炮的炮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江西巡抚的官船竟轻如柳叶浮在水面。
沈葆桢的二品锦鸡补服被江风鼓动,手中黄绫圣旨展开时,萧孚泗看清了右下角那方"同道堂"印,这是西太后的私章。
"查振威将军萧孚泗船队藏匿长毛余孽,着即扣查!"沈葆桢的护书高声宣旨时,萧孚泗突然发现后队五艘粮船正在悄悄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