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房间里，除了一张木质的床榻和床边一张小小的桌子外空无一物，看上去无比寒碜。小小的孩子站在小木桌旁边的角落里，视线随着青衣男子铺床的动作不断转移，大大的眼睛清澈映出对方清瘦的背影。

青衣男子铺好床，转身看向小孩：“以后你就住这里。有什么东西需要添置的，可告知于我。”

小孩垂着头向前走了几步，小小的牙齿咬着下唇，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多年不曾接触人群，更遑论小孩，青衣男子着实不知该如何与眼前的孩子交流，沉默了片刻，最后留下一句“早些歇息，明日开始便要修习早课，需养好精神。”，便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他刚转过身，衣角却被人从身后扯住，一回头，便对上小孩巴巴的眼神。

“怎么？”他下意识地想要皱眉，但想到小孩之前的遭遇，还是耐下性子问道。

小孩看着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摇摇头，慢慢松开了捉了他衣角的手。“师父，”小孩的声音带着一种强装的镇定，“师父也早些休息。”

他犹豫着抬起手，轻轻放在小孩头顶，安抚性地摸了两下，想了想，道：“我就在隔壁，若是有事，可来寻我。”

听到这话，原本低着头有些黯然的小孩立马抬起了头，双眼亮亮地看着他，然后重重点了点头，“谢谢师父！”

比起之前在路上，青衣男子这一日说的话都快比那三天加起来的还多了。

自从把小孩带在身边后，对方虽已不是第一次如此表现出对自己的亲近之意，但他还是有些不能适应。抿了抿唇，青衣男子慢慢收回放在小孩头顶的手，转身出门而去。

“师父晚安。”看着青衣男子的身影消失在被关闭的门扉外，小孩小小声地说了一句，然后小心地看了看四周，摇曳的烛火照亮了床前一方小小的空间，却显得角落里更加地漆黑。小孩迅速爬上床去，将被子整个罩在身上，连脑袋也一并缩了进去，嘴里不断小声念叨着：“阿离不怕，阿离很勇敢，别怕……师父就在隔壁，阿离不用怕……不怕，阿离不怕……”

床铺上小小的一团，像是惧冷一般轻轻抖动着，良久之后才慢慢平静下来，从被子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小小的灯芯渐渐烧没，未点着的部分被灯油浸着，火光逐渐熄灭了下去。无边的黑暗里，仿佛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悄悄蛰伏。

床上已经陷入沉睡的孩子忽然惊呼一声睁开了眼睛，小小的额头被冷汗浸湿，白日里明亮的眼眸一片暗沉颜色，似是沉入了醒不来的梦靥之中一般，被恐惧和无措占满。

淡淡的月光自窗外的缝隙透入，却无法驱散屋子里的黑暗。小孩从床上坐起缩在角落里，用被子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一些，似乎这样做就会让自己不那么害怕，然而被子下的身体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姐姐，姐姐你在哪里？阿离害怕……姐姐……”

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缓缓滴落，小小的孩童将脸埋入膝盖，睁开的眼却再不敢闭上。只要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见那日火光满天的情景。先前赶路时，有青衣男子在旁守夜，她虽也曾为噩梦惊醒，却不曾如此害怕。可是现在，哪怕师父就在隔壁，她也还是忍不住心生恐惧。

“姐姐……师父……”黑暗里，小孩小声地啜泣着，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唯恐有什么东西突然从黑暗中跑出来。

“吱呀”一声，禁闭的门扉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阵阴冷的风随之吹入进来。小孩猛地颤抖了一下，埋在双臂中的脸都不敢抬起，大气更是不敢出一下。直到有极轻极轻的脚步声自门外不急不缓地移至床边，她才慢慢从手臂间移开一点缝隙，看见熟悉的青色衣角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将那一只垂在衣衫边上的手抓在了手中。

“做噩梦了么。”青衣男子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清冷的声音一成不变，却足以令小孩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看着小孩明显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青衣男子不由想起这一路走来青梧山的途中，小孩同自己一般风餐露宿，从不曾叫过一声苦，然而每每入睡之时却总有些心神不宁，难得有一次睡得踏实，不由便有些心软，并没有立马将手抽出，反是难得温柔地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摸了摸小孩的头，道：“只是梦而已，莫怕。”

然而小孩仍是不住颤抖，当他想要抽出手时，更是目露惊恐之色，好像生怕自己就此离她而去，两只小手抓得他更紧了。

轻轻叹了口气，他侧身坐到床上，动作生疏而小心地将幼小的孩子连被子一起抱到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背以示安抚。

“别怕，师父在这里。”

在青衣男子的安抚下，小孩终于慢慢重新睡去。青衣男子欲起身，却发现小孩的手仍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不肯松开。

青衣男子长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终究没有拨开小孩的手，直到对方完全熟睡后手自然松开了，才轻轻抽出了手，并细心地为小孩掖好被子，而后起身离去。

关上门之后，空气里一阵波动，红衣女子的身影凭空出现。睡梦中的小孩似有所感，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仿佛知道有人陪着自己，梦里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红叶靠近她，冰凉的手指轻轻抚过小孩不见多少肉的脸颊，心中莫名有些心疼起她来。——而红叶原本并不是那么心软的人，虽然表面看上去很好相处，但毕竟和自家冷漠的主人待在一起太久，所谓“物似主人型”，相处得久了，多多少少都会受到些影响。何况，红叶觉得，自己已经活得太久太久了，久到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或者人能够真正打动自己了。

青衣男子和小孩赶路的这些天，红叶虽一直隐身在暗处，不曾与小孩有过什么接触。但正因为是在暗处，才更能看到许多身在明处看不到的东西。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再加上小孩毫无芥蒂地直接接受了她的存在，已经让她将小孩纳入了自己人的范围里，不喜欢看到对方不好受的样子。

“安心睡吧。”红叶挥一挥手，淡淡的红光自她指尖飞入千离眉心，渐渐安抚了她内心深处不安的情绪。

“师父……姐姐……”

半夜里的时候，小孩却再一次被噩梦惊醒，然后就怎么都无法重新安然入睡，抱着被子缩在角落里，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睁着，无神地盯着黑暗中的某一点。这一坐，就直接坐到了天亮。

“小鬼，你这样可不行。一直不睡觉的话对身体伤害很大。”红叶出现在床边，看着小孩眼底的黑眼圈，心中一阵无奈。明明离开的时候特意施了法让她不被梦境困扰，怎么到头来一会儿没看着就这样了呢。

“唔，阿离知道。阿离只是……有些睡不着。”小孩揉着眼睛慢慢说道，“等过两天就好了，谢谢红叶姐姐关心。”